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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四回 抱柱信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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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人影一闪,又有一人从人群中抢出,高声叫道:“彭洞主,赤水道长,你们暂且歇息歇息,老夫来会他一会。”

    燕云纵定睛瞧去,那人年约四旬,脸色腊黄,仿佛生了黄疸病一般,但双目开阖之间,精光闪闪,双手宽大异常,显是一位劲敌。

    他心机颇深,心中虽提神戒备,脸上却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,斜倚崖壁,悠然笑道:“又有强出头的,阁下尊姓大名?”

    黄脸汉子“嘿”的一声,尚未作答,人群中有人细声叫道:“这位是阆中‘翻天掌’文震孟文大掌门,你若识得厉害,就此乖乖地束手就擒,我们或可留你一条性命。”说话的正是“百花枪”鲍鸿。

    燕云纵侧首睥睨,只冷笑不语。文震孟踏步上前,微一拱手道:“燕掌门,你在你的甘陕逍遥快活,我们在我们川西混口饭吃,大家井水不犯河水,相安无事。你近日何故屡屡恃强逞性,欺上门来,难道要我川西七门八派的数百口老老少少,天天喝西北风不成?”

    原来一年多前,原本盘踞在甘陕一带的武林门派“胭脂刀”,多次现身川西地界,四处寻隙挑衅,不仅打伤了川西七门八派中的众多弟子,更是掠走了十五家门派的众多财物,顺带还掳走十多名年青女眷。川西七门八派皆是枭悍斗勇之人,平日里勾结官府、欺压乡邻早已惯了,如今敌人欺上门来,岂肯包羞忍耻,轻易俯就?

    一个月前,七门八派得知燕云纵近期又要来寻衅,就暗中谋划联手围剿“胭脂刀”之事。此回众多江湖人物纷纷赶往唐家堡,参加唐门的比武大会,川西的七门八派中的好手,也受邀尽皆前往,孰料燕云纵艺高胆大,竟也现身其中,挑衅之意昭然。川西七门八派好手尽在,焉能忍下这等恶气,自是毕其功于一役,全力围剿燕云纵。

    燕云纵倒提胭脂刀,昂首向天,淡淡地道:“宁做太平犬,莫作乱离人。大家身逢乱世,命贱如草,过了今日,还不知明日还能否活命,不过是在刀口之上讨生活而已。”

    文震孟一愕,道:“那也说的是。”

    燕云纵怪眼一翻,道:“甘陕怎的,川西又怎的?金人铁骑肆意践踏中原之时,赵家皇帝老儿又奈他何?不也忍气吞声吗?说不定哪日金贼挥戈南侵,你们还能画地为牢,去和金狗说理吗?嘿嘿,可笑啊可笑。”

    文震孟脸色一沉,愀然道:“大家都是武林同道,扯什么金人汉人?”燕云纵只冷笑不语。文震孟勃然变色,喝道:“阆州文震孟,讨教了!”右掌在前,左掌在后,使出一招“排山倒海”,双掌一前一后拍出,姿势潇洒俊逸,气度山峙渊渟,一派大家风范,白衣雪心中不由地暗自喝了一声彩。

    燕云纵只觉对方掌风拂面,呼吸顿感不畅,当下不敢怠慢,手中胭脂刀红光一闪,疾劈敌人手腕,文震孟手腕一翻,右掌在身前划了一个圈,自下而上拍向敌人腹部,左手变掌为爪,五指如钩,径向敌人手中的绯红之刃抓去。燕云纵心中一凛:“这个老儿胆子倒大,竟敢空手来夺我的兵刃。”他也不等招式用老,右手一撩,胭脂刀的刀刃横削敌人手掌。电光石火之间,二人见招拆招,你来我往,缠斗在了一起。转眼间二人在山道上恶斗二十多个回合,一时难分伯仲。

    旁观的鲍鸿、赤水道人、南宫尚等人俱屏住呼吸,凝神观战,眼见文震孟以一双肉掌,力战燕云纵的胭脂刀,丝毫不落下风,心下均暗自庆幸:“文震孟老儿平日里自视颇高,甚是倨傲,今日看来,手上果有惊人的艺业,此刻倘若换作是我,怕是难抵燕云纵的快刀,业已成他刀下之鬼了。”

    斗到酣时,文震孟左掌“呼”、“呼、“呼”连拍三掌,一掌快似一掌,掌风到处,劲力刚猛,燕云纵手中的胭脂刀震得难以劈砍。文震孟猛地大喝一声,右掌凌空劈下,正是一招“幕天席地”,顿将燕云纵全身笼罩在掌风之中,蒲扇般的肉掌疾雷迅电一般,拍至燕云纵面门不足一尺之处。这一掌倘若给他拍中,燕云纵自是颅裂骨碎而亡。

    危急之时,众人只觉眼前一花,燕云纵手中的胭脂刀红光一闪,只听得文震孟惨呼一声,右手手掌竟齐腕而断!这一下兔起凫举,观战的众人惊悸之余,无不大感意外,均想:“燕云纵不知又使了何等妖法,文震孟竟是着了他的道儿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却瞧得清楚,电光石火之际,燕云纵手中的胭脂刀忽地分开,化作俩片刀刃,他动如脱兔,刀交左手,刀刃反转,向上一挥,恰恰文震孟的手掌猛拍而至,竟如主动迎送而来,绯红之刃何其锋锐,立时将他右手手掌齐腕削断!

    原来燕云纵的绯红之刃,竟是由两片极薄极轻的刃身黏合而成,平日里二刃合一,使的是单刀的路数,危急之时,二刃倏忽可分,却是双刃的刀法,自是令人难以预料,就此杀了强敌一个措手不及,大显奇效。白衣雪瞧得分明,眉头微皱,自忖:“兵者,诡道也。虽说比武与用兵一般,讲究出其不意,然而燕云纵此招实是过于阴险狡诈,且下手狠辣,不留半点情面,实非良善之辈。”

    文震孟右掌被削,疼得“哎呀”一声,黄澄澄的一张脸血色全无,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之上涔涔而下。他强忍剧痛,一语不发,左手迅捷地点了自己右臂上的几处穴位,在众人愕然注视之下,发足狂奔下山而去,转眼间仅是一个黑影。

    燕云纵一招得手,飞起一脚,“啪”地一声,将落在山道上的残掌踢下悬崖,双手一扬,高举双刃,口沸耳赤,厉声叫道:“哈哈,‘翻天掌’成了‘落地掌’!你们中还有哪个不要命的,来领教爷爷的厉害?”山风猎猎,亢奋之下他本来一张白净的脸,此刻却显得狰狞狂暴,左手的绯红之刃犹带着鲜血,滴滴答答溅落在山路上。

    川西七门八派一众好手,皆是骁勇凶悍之人,却也不曾见过这等恐怖诡异的一幕,无不心惊胆战,胆子小点的更是觳觫不已,不知谁发一声喊,抱头就逃,余下众人见状也都疾逃而去,霎时走得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燕云纵见川西众人抱头鼠窜,得意之余,不禁纵声大笑,笑声声震山谷,久久回荡。他正自得意,猛然间瞧见十余丈外的白、沈二人,见他二人站定不动,神色自如,只是那少女面带病容,似乎生了很重的病,不由微感诧异,敛了笑容,两道冷电似的目光,将二人上上下下一番打量,双刃一展,交叉立于身前,冷冷地道:“二位还有见教?”

    白衣雪心知对方将自己也当作了川西的七门八派,微微一笑,拱手道:“在下和这位姑娘只是过路之人,何敢见教?”燕云纵“哦”了一声。白衣雪道:“不过小弟我有一言相劝,所谓艺高者,手下须留情三分,口上须留德七分。燕朋友,前路漫漫,各自珍重,还请一路好走。”

    燕云纵见白衣雪年纪虽轻,却逸韵高致、岳岳磊磊,料非江湖中的一般人物,而这最后一句话,话中似乎带有劝诫自己的委婉之意,他沉吟片刻,“嘿”的一声,收起双刃,拱手还礼道:“各自珍重,后会有期。”转身沿山道攀援而上。他身形甚快,倏忽间便已隐没在前方深山密林之中。

    白衣雪目视燕云纵离去,叹道:“此人轻功如此卓绝,还使得一手快刀,端的是个厉害角色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笑道:“你听说过‘落首誉刃’的故事吗?”

    白衣雪知她从小跟随沈重行走江湖,见多识广,剑眉一扬,道:“哦?未曾听过,愿闻其详。”二人并肩缓步上山。

    沈泠衫道:“这个故事,我也是听我爹爹说的。那时燕云纵出道不久,不过二十出头,在甘陕一带专劫为富不仁的地主恶霸,以致于当地的土豪劣绅,谈起他来,无不为之色变,背地里都喊他叫作‘匪燕’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道:“神州板荡,世道浇漓,这些悍勇之人为了活命,在刀口上讨生活,原也不易,倘若哪日叫官虎吏狼给捉了去,审谳定罪,多是入监枭首,性命难保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道:“是啊。我爹爹说,燕云纵专劫为富不仁之人,本性不坏。有一年燕云纵与横行陇西的剧盗沙一刀,因分赃不均而起了争执。这些江湖人物向来恃强好胜,意见不合,自是拔刀相见,于是双方约定挑一地方,单打独斗,生死由命,胜者独得那份财物,败者么,不可再行纠缠不清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单打独斗?公道得很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道:“其时燕云纵刚刚出道,名不见经传,而那沙一刀早已是陇西一带成名的快刀手。他出刀疾如闪电,又兼心狠手辣,本是姓沙,杀人越货,往往一刀足矣,因此在道上得了‘沙一刀’这么个诨号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这诨号倒也妙得很啊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道:“二人约定选在了一处戈壁决斗,谁若是赢了,谁就独得那份财物。双方都以快刀见长,决斗正酣之际,忽地起了一阵怪风,霎时飞沙走石,什么都看不见了,惟有二人双刀相格之声,不绝于耳。风沙尚未散尽,只听‘咔嚓’一声,燕云纵的绯红之刃手起刀落,沙一刀人头落地,跌出一丈之远。掠阵之人正自惊愕之际,那沙一刀的人头在地上滴溜溜打转,双眼兀自圆睁,口中叫道,‘好快的刀!’”

    白衣雪听得怔怔入神,喃喃地道:“‘落首誉刃’,‘落首誉刃’……世上竟有如此之快的刀法?”

    沈泠衫道:“江湖传说,也难辨真伪,不过燕云纵赢了,后来却没有拿走那份他应得的财物,反而派人悉数送给了沙一刀的寡妻孤儿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叹道:“此人虽然悍勇,却也是位有仁有义的汉子。”

    二人边走边谈,午时时分,下得山来,腹中早已饥肠辘辘。沈泠衫身子虚弱,又兼没了车马,走了不少的山路,已是勉力支撑。好在山下就有一处集镇,名唤蓼叶镇,二人就在集镇上找了一家“遇仙楼”,要了一间二楼的小阁子歇息。

    遇仙楼本是中原地区有名的酒楼,赵氏王朝偏安以来,遇仙楼也随之南下经营,在建康府、两浙、荆湖、利州等地办起了数十家连锁店铺。各地的连锁经营店面虽大小不一,但口味纯正,大多生意兴隆。这家遇仙楼在镇上数一数二,食客如云,二楼设有类似包间一般的小阁子,每间小阁子入门处挂有布帘,方便客人在里面吃酒闲话。

    白衣雪点了几样遇仙楼可口的传统菜肴,正在等菜之际,听得隔壁的小阁子里有人大声说道:“再烫一壶酒来!”声音熟稔,正是“胭脂刀”燕云纵。白衣雪、沈泠衫相视一眼,哑然失笑。走廊中有店伴高声应道:“是了,客官,您稍等片刻,酒马上就来。”脚步吧嗒吧嗒,下楼去了。

    不一会功夫,楼梯间脚步声响起,却十分急促、嘈杂,竟有十多人蜂拥奔上楼来。白衣雪眉头一皱,低声道:“隔壁的朋友麻烦又来了。”果然脚步声在隔壁的小阁子门口处停顿下来,一个粗豪的声音嚷嚷道:“龟儿子就在里面吃酒快活,赶紧给老子滚出来。”正是“照胆剑”赤水道人到了。燕云纵径自坐在小阁子,一语不发。隔着一道布帘,那十余人站在门外的过道之上,七嘴八舌,一番叫骂,却无人敢迈步踏入小阁子内。

    众人骂得正欢,忽听燕云纵冷冷说道:“一帮鸟人在此聒噪不休,搅了老子喝酒的清兴,怕死的,赶紧都给老子滚得远远的,不怕死的,尽可进来受死。”他声音虽然不高,却盖过了川西众人的喝骂,一字一句,清晰入耳。

    赤水道人喝道:“项八臂,龟儿子当起缩头乌龟,不肯出来,暗青子喂他!”只得听“嗤”、“嗤”、“嗤”之声甚是劲疾,“八臂阎罗”项凝晖瞬时发出十余枚暗器,刺破布帘,射向燕云纵的小阁子。然而小阁子内寂然无声,那十余枚暗器犹如泥牛入海一般,别说听不到燕云纵受伤呻吟之声,就连暗器钉入桌椅、墙面、地板的声音,也没有传出来。川西众人面面相觑,进也不敢,退也不甘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赤水道人性情急躁,率先按捺不住,戟指怒目骂道:“龟儿子的,老子揪你出来!”抢上一步,照胆剑剑尖一挑布帘,就欲往小阁子里闯去。白衣雪听音辩位,低声向沈泠衫道:“这道人要吃苦头了。”话音未落,就听得“嗤”、“嗤”数声,有暗器从小阁子里激射而出,门外“哎呀”“哎哟”叫声四起,赤水道人和他身旁的三四个人尽皆被暗器打中。赤水道人受伤最重,胸口几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,倒在地上,口中兀自厉声叫骂不已。原来“八臂阎罗”项凝晖射出的十余枚暗器,竟悉数被燕云纵用手接了过去,此刻又反掷出来。

    项凝晖见势不妙,叫道:“燕匪端的狡猾,咱们到楼下候着他。”有人应道:“是。即便他真的是只燕子,今日也定叫他插翅难飞。”“死到临头,看这厮能猖狂几时?”“有种的到楼下来,当缩头乌龟的,算哪门子英雄好汉?”撂下几句狠话,那十余人搀伤扶患,脚步匆促,狼狈下得楼去。楼上暂时恢复平静。

    白衣雪微微一笑,向着沈泠衫低声道:“这么一闹腾,还不知我们何时能吃上饭菜。”忽听隔壁的燕云纵朗声说道:“隔壁赶路的两位朋友,咱们又相见了,有缘得很哪。龟儿子们总算走了,难得清静片刻,何不过来喝上两盅?”

    白衣雪、沈泠衫相视一笑。白衣雪笑道:“多谢燕掌门盛情,只是我这位朋友身体偶感不适,就不过去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燕云纵“哦”了一声,声音略显失望,却也不再言语相劝。过了半晌,忽听他高声喝骂:“小二,小二,快快给老子上酒来,莫惹得老子急了,把你这门店都拆个稀巴烂!”

    那店中的几个跑堂小二方才见他们一番打斗,已有数人负伤严重,血流不止,早吓得都躲到了后堂,此刻听他高声要酒,心下惊惧,却又不敢不应,其中一个稍微胆大的,壮起胆子,赶紧提了烫好的热酒,两股战战,送上楼来。

    燕云纵笑道:“我隔壁的两位朋友到现在还饿着肚子,也快快将他们的酒菜上上来,都算我的,酒钱少不了你。”店伴赶紧应诺而去。燕云纵提起酒壶,鲸饮豪吸,独自吃喝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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