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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六回 未展眉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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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二人相向而立,白衣雪说道:“陆少掌门,请!”双袖一摆,抱拳为礼。陆仕伽也不回礼,“苍啷啷”一声长剑出鞘,蹬足展臂,一剑刺出,剑头寒光点点,正是一招“九重雄峰万里烟”。此招以手腕为轴,剑身回环,剑花一变三、三变九,瞬间连挽九个剑花,自上而下分刺白衣雪神庭、睛明、人中、人迎、璇玑、膻中、巨阕、神阕、气海等九处穴位。他心中气恼,甫一出手,便是鱼龙剑法的最为精妙的招法,剑气纵横,顿将白衣雪全身上下,都笼罩在凌冽剑气之内。

    剑阁在三国时为蜀汉领地,时称汉德,境内的大剑山至小剑山,隘束三十余里,连山绝险,峥嵘崔嵬。蜀相诸葛亮曾于此地凿石架空,修建起飞梁阁道,又于大剑山两崖相峙处砌石为门,置阁尉,设戍守,自此成为军事要隘。东晋永和三年,此地新置剑阁县。剑阁派一门久居此地,其鱼龙剑法奔腾矫夭,招式皆从大小剑山的险峻山势衍化而来,使将开来气势雄浑,极具威力。

    白衣雪低赞一声:“好剑法!”手中长剑自下而上,斜刺里撩出,只听得“叮叮当当”,一阵密集而又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,两柄长剑均嗡嗡作响。双剑相交之下,陆仕伽只觉对方力道遒健,手臂和虎口处皆酸麻不已,那柄鱼龙剑险些拿捏不住,不禁大感惊骇。

    白衣雪这一招荡开了陆仕伽的长剑,去势未消,剑尖直指陆仕伽的咽喉。陆仕伽惊魂未定,眼前寒意森森,敌人的长剑已欺至自己的咽喉,他无暇细想,长剑奋力向上一挑,堪堪格开敌人的长剑,剑尖从咽喉处滑过,不过数寸,可谓凶险之至。

    楼潇屹离他二人最近,瞧得真切,于剑术上又有数十年的修为,不由地倒吸一口气,心道:“天下还有如此精妙的剑法?这个少年人到底是什么来头?”燕云纵也凝瞩不转,看着二人相斗,白衣雪这一招精奇绝伦,直令他忍不住高声叫道:“兄弟,好身手!”沈泠衫和唐焯也各自暗暗叫好。

    陆仕伽心中震惧,一旁的陆孤山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,父子二人殊不知此刻白衣雪的心中,却是惊喜不已。

    白衣雪如何敢与陆仕伽订下十招之约?原来他自幼师从胡忘归习武学艺,师父对其十分疼爱,将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,悉数精心传授与他。胡忘归号称剑、掌、轻功三绝,在传授白衣雪平生绝学之一的“雪流沙十三式”,曾对江湖上成名剑客的剑法优劣,逐一作了点评,在谈及剑阁派的鱼龙剑法之时,胡忘归指出这套剑法雄浑有余,但灵动不足,攻势看似汹汹却破绽百出,若以“雪流沙十三式”与过招之,十招之内当可战而胜之。

    白衣雪对师父敬若神明,对其所言自是深信不疑。雪流沙十三式自幼习练,早已熟稔在心,此前虽与师父有过切磋,但临场实战,今天却是平生第一回。他刚刚使出的这一招,是雪流沙十三式中的“急雪舞回风”,端的是霜天雪舞,剑法飘渺灵动,顿时迫得陆仕伽手忙脚乱,唯求自保。高手间过招,仅仅一个照面,便知彼此的底细,白衣雪信心大增,如何不教他欣喜若狂?

    唐思幽眼光老道,料想陆仕伽多半不是白衣雪的敌手,好在对方过于托大,提出十招为限,心里只盼着陆仕伽能挺过十招,高声喝道:“好,已经是第一招了。”

    陆仕伽惧意一生,第二招剑法已然一变,他手腕一抖,鱼龙剑平胸刺出,迅捷无比,招式尚未用老之际,手腕猛地一转,使一“掠”字诀,剑锋所指,皆是白衣雪腹部柔软之处。这一招叫作“高天星落鱼龙舞”,亦是鱼龙剑法中的精妙招法之一,只不过剑式沉敛,机锋暗藏,已不似第一招那么咄咄逼人。

    白衣雪心中喝一声彩:“鱼龙剑威名素著,确非浪得虚名,此招七成攻势之中携有三分守势,攻守兼备而又收放自如,可保自己处于不败之地,陆孤山不愧是天下剑术名家。”手中丝毫不敢怠慢,一招“梅疏雪尚飘”,长剑剑身一横,并不理会陆仕伽当胸刺出的那一剑,使一“抹”字诀,劲透剑身,电光石火之间,两柄长剑再次相交。

    这一回双剑并举,不再清脆作响,两柄长剑的剑脊黏滞于一处,火星溅迸,声如闷雷滚动,待得响声稍止,白衣雪长剑一拧,斜刺陆仕伽肩部。双剑相交之际,陆仕伽但觉对方长剑犹似一块磁石,剑锋沉滞,黏力敦厚。白衣雪这一抽剑斜刺,陆仕伽顿觉剑上对方的劲道尽消,跟着眼前白光闪动,敌人轻灵的剑锋已然刺到,惊惶之下,他右足一蹬,吸腹收胸,身形暴退,方才躲过了敌人这一剑的撩刺,虽毫发无伤,不过仓皇后撤,已略显狼狈之状。

    唐思幽高声喝道:“第二招啦。”白衣雪剑术之高之奇,大出他之所料,紧张之下声音竟微微发颤。

    陆孤山紧锁眉头,神情关切地看着场中的爱子,饶是他一生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,此刻身上、额头还有掌心,都满是汗水,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,替下儿子。而那一厢的唐焯、燕云纵,比武之初二人还神色凝重,白衣雪两招一过,他二人均是武学大家,嘴角不禁微微上扬,神情顿显轻松,就连台下剑术修为甚差的沈泠衫,也瞧出了端倪,不禁嫣然含笑,端起茶杯,优哉游哉地轻啜一口香茗,心下放松了不少。

    陆仕伽久经战阵,稳住身形,也渐渐稳住心神,默忖:“此人剑术精奇如斯,今日不宜与他一较高下,我不如以快打快,以攻为守,反正只消十招一过,他就得立马认输!”打定了主意,他猱身而上,手中鱼龙剑气贯虹霓,倏尔间五剑连环刺出,“烂柯岩岫孤崚嶒”、“空山凝云颓不流”、“乱峰攒剑护清幽”、“枯松倒挂倚绝壁”、“高峰偃蹇云崔巍”,俱是鱼龙剑法中的最为雷霆雄浑的招数。这五剑招式虽有先有后,但追风掣电,一剑快似一剑,后发而先至,竟似是在一招之中,又变幻出五个剑式。

    大、小剑山合称剑门山,紧邻嘉陵江,山岚逶迤,山势巉峭,道路极是险峻,被誉为“惟天有设险,剑门天下壮。”陆仕伽这五招鱼龙剑法,皆从剑门山的嶙峋崖巘、万仞峭壁衍化而来,一招紧似一招,一招快似一招,环环相扣,步步紧逼,攻势凌厉之极,声势威猛异常,剑锋所指,俱是白衣雪身上的要害处。

    前几日陆仕伽与燕云纵在遇仙楼激斗,白衣雪虽未曾亲眼瞧见,却在隔壁也算有所“耳闻”,当时二人在小阁子内刀剑并举,以快打快,当真是迅似闪电,疾若奔雷,狂风骤雨般地激斗了上百个回合,而此时陆仕伽声名、幸福系此一役,自是全力以赴,其剑招之快,较之遇仙楼之时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白衣雪心想:“鱼龙剑驰誉江湖,当非幸致,单凭这等疾风暴雨般的快招,寻常江湖人物,早已败下阵来。”他见招拆招,曲腕立剑,手中长剑铮铮作响,犹如龙吟,一招“万点雪峰晴”,剑势奇疾,却又剑锋千变,霎时幻出漫天剑影,一招之内又分别使出卸、压、截、挽、绞,五种不同的剑诀,将敌人的攻势瞬间一一化解。

    陆仕伽狂攻不逞,暗自心寒。如果说第一招甫一交手,陆仕伽愠怒之下,失之于贪功冒进,第二招他已去轻敌之意,虽然还是落了下风,却也尚能自保健全,不失其度,那么第三次交手,白衣雪长剑飘忽似柳絮,轻盈如灵燕,穿行自如,以一招荡气回肠的“万点雪峰晴”,瞬时便将陆仕伽的五大凌厉剑招,尽皆一一化解。高手过招,不过是在须臾之间高下立判,陆仕伽虽未露败相,但此刻他的心中已然十分清楚,白衣雪的剑法,实是高出自己太多,而在楼潇屹这等的剑术大家眼中,二人孰高孰下,已是云泥之别。

    白衣雪还是生平头一回除了师父之外,使出雪流沙十三式,与人过招,数招过后,但觉心下畅快至极:“师父曾说研修雪流沙十三式,关键之处在于心无挂碍,随性如雪,非开阔达观、性灵豁畅之人,习之难有大成,更不消说达到乘物游心之境了。今日观之,果不其然,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心胸之宏放通疏,于我又不知清旷了千倍万倍,这套剑法的精深窅渺,自己能够领悟的,不过是其万一而已。”他正在畅思遐想之际,耳畔猛地听到唐思幽连珠炮似的数道:“三!四!五!六!七!”

    白衣雪遽然一惊:“哎哟,我光顾着体味雪流沙十三式的细微精妙,差点误了今天的大事。”精神一振,口中也喝道:“好,第八招来了!”长剑凌空一展,化出点点寒芒,一招“吴钩霜雪明”,剑招若有若无,似是还非,遍袭陆仕伽奇经八脉二十四处穴位!

    陆仕伽哪曾见过如此精妙的剑法,只觉眼前剑气弥漫,不知敌人何招是实,何招又是虚,惊惧之下,急不暇择,身形向右斜刺里疾窜出去,同时舞动长剑,紧紧护住了身后。白衣雪长剑如影随形,就听得“嗤”的裂帛声响,剑气指处,陆仕伽背部衣裳碎裂,碎片随风纷纷飘散,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来。

    唐思幽暗叫不妙,兀自高声喝道:“八!”

    白衣雪也大喝一声:“九!”不待陆仕伽有分毫喘息,一招“大雪满弓刀”,漫天剑影仿如一道层层叠叠、密不透风的剑网,将陆仕伽裹挟其中,令他逃脱不得。陆孤山识得厉害,再有片刻的犹豫,爱子只怕要血溅当场,他霍地站起身来,嘶声叫道:“少侠,休伤吾儿!”

    只听得“铮”的一声,双剑剑脊相交,陆仕伽心寒胆落,心中已自怯了,只觉手臂一麻,虎口几欲崩裂,鱼龙剑再也拿捏不住,脱手飞出,去势奇疾,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“扑哧”一声,深深地插在了擂台木板之中,惟有剑柄露在外面,兀自震颤不已。

    白衣雪右足迅捷踢出,正中陆仕伽左肋,疼得他“啊呀”一声,委顿倒地,白衣雪手腕一抖,长剑的剑锋,已抵在了他咽喉三寸处。这几下急迅直如兔起鹘落,连贯恰似行云流水,众人眼花缭乱之际,很多人尚未看清,场上却是尘埃落定,胜负已分。

    陆孤山护子心切,腾身跃至擂台中央,双手急摆,高声叫道:“白少侠手下留情,切勿伤人!犬子技不如人,认输就是。”近到三尺之远,驻足站定,不敢再向前一步,生怕白衣雪长剑一挺,爱子立时横死在眼前。

    白衣雪屏气凝剑,向着陆仕伽道:“你怎么说?”

    陆仕伽脸色惨白,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,几欲咬出血来,隔了片刻,颓然垂下了头,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输了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轻吁一口气,缓缓地将长剑插回剑鞘,说道:“陆少掌门,承让了。”

    直至此刻,台下东首处的群豪方才回过神来,顿时欢声一片、掌声雷动,很多人抢上前去,向唐焯道贺。西首处则是一片死寂,其中习剑之人也大有人在,却是谁也不曾见过世上还有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法,他们大感沮丧,心中均想,倘若擂台上的不是陆仕伽,而是自己,恐怕还接不过白衣雪的十招,回去再苦练上个十年八载,怕也望尘莫及。

    自白衣雪登台以来,台下沈泠衫的一双妙目,始终未曾离开他片刻,眼见他大功告成,不禁星转双眸,笑靥如花,当真是喜不自禁。燕云纵虽双手被缚,却忍不住纵声狂笑,笑到最后,以致岔了气,又转为剧烈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唐焯也是喜出望外,忙不迭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,心情激荡之下,眼泪再难自抑,夺眶而出。

    蓦地人影一闪,一人犹如一只怪鸟,轻飘飘地落在了擂台的中央,正是密宗名宿唐思幽。他双目冒火,厉声喝道:“好小子!你究竟是受何人背后指使,竟敢来坏我大事?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晚辈承蒙唐焯宗主俯允,与陆少掌门切磋技艺,何来有人背后指使?”

    唐门密宗对这场比武大会谋划已久,志在必得,然而千算万算,也没算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个无名少年,竟将密宗的一番心血,在顷刻间化为乌有!唐思幽心念至此,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,厉声喝道:“好小子,还敢嘴硬,且吃老夫一掌!”忿怒之下,声音如金属摩擦一般,刺耳至极。他话音刚落,身子凭空跃起,右手五指箕张,恶狠狠地向着白衣雪的头顶拍将而来。

    白衣雪未曾料到唐思幽竟不顾自家身份,众目睽睽之下,遽然痛下杀手,他无暇细想,右掌一翻,暗运内劲,迎了上去,耳畔就听得唐焯惊叫:“不可!”说时迟那时快,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二掌相对,唐思幽磔磔一声怪笑,在空中借力向后翻去,落在了擂台的一侧,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。

    白衣雪只觉掌心一阵锥心的刺痛,低头一看,只见右掌的掌心处,密密麻麻布有数十个细小的针眼,针眼又形成一处菱形的创口,隐隐渗出黑血,怒道:“你……”突然间眼前一黑,天旋地转,顿时晕厥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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