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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七回 不胜衣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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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杨草悠悠醒转过来,睁开双眼,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板床之上,细看屋内陈设,当是身处一家客栈之中,窗户明透,有光线从外映射进来,已是白昼。他稍一动弹,顿感全身肌肉酸软,仿若大病初愈一般,不禁微哼一声。耳边就听一个少女说道:“杨都校,你醒过来啦。”声如黄莺出谷,清脆动听。

    杨草抬头瞧去,床前立着一位妙龄少女,身形瘦削,弱不胜衣,微微一笑,说道:“姑娘,我怎么躺在了这里?是你……救了我么?”

    那姑娘正是沈泠衫,闻言莞尔一笑,说道:“哎哟,杨都校,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,救得了您?是我大哥昨晚救了你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杨草一怔,说道:“哦?姑娘知道我姓杨,还知道我的身份?”见她容色秀丽,但眉间隐隐一层黑气,面有病容,暗忖:“这位小姑娘,虽生得好看,却似乎染有重疾沉疴,敢情病情还不轻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道:“我是听我大哥说的。”

    杨草心道:“这就是了,敢情她的大哥,就是隐匿于芦苇荡中救我的高人。”说道:“请问姑娘,尊兄现在何处?尊兄于我有救命之恩,杨某须当面陈谢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转头瞧了瞧窗外的天色,道:“我大哥一早便去了码头,这会儿估计也快回来了。杨都校,你现在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杨草道:“敢问姑娘芳姓大名?你不要一口一声‘杨都校’、‘杨都校’,在下杨草,武夫一个,痴长你几岁,你喊我名字便是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抿嘴一笑,道:“小女子姓沈,名泠衫。杨都校在官府中任职,是官爷,小女子一介草民,可不敢随便乱喊的。”

    杨草见她不肯改口,哈哈一笑,也不再勉强,说道:“姑娘芳名之中的‘泠’字,是‘夫列子御风而行,泠然善也’的‘泠’吧?泠然风姿,罗衫回风,端的是个好名字!”

    沈泠衫见他虽是一介武夫,但言谈文雅,如此出口夸赞自己,心下甚喜,笑道:“多谢杨都校夸赞。你运一运气,身上‘巨阕’、‘膺窗’两处穴位,可有什么异样?”

    杨草微一运气,果觉脐上的巨阕和胸前的膺窗二穴均微微发胀,隐隐作痛,不禁大吃一惊,一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沈泠衫瞧他神情,心知自己所料不差,浅笑道:“杨都校,伤你之人,是姓陈呢,还是姓穆?”

    杨草更觉惊讶,双眼圆睁,略一思忖,说道:“姓……姓陈,姑娘,你……你如何知晓?”

    沈泠衫微微一笑,道:“这就是了。两浙东路的灵溪门,门中最厉害的两位高手,一人唤作陈濛,一人唤作穆子修。小女子想,若不是他二人中的一位,焉能伤得了你?”她却不知自己这话其实也只说对了一半,其时杨草深陷重围,夜战一众侍卫亲军马军司的禁军好手,分心甚多,陈濛方能趁乱突施冷箭,取得奇功,二人倘若单打独斗,陈濛自是全无得手机会。

    杨草愈听愈奇,微一回想,呐呐地道:“不错,不错,那人确实叫作陈濛……”

    沈泠衫嫣然一笑,道:“这就对啦。杨都校,你中的是灵溪门陈濛虿尾细雨针之毒,此毒药性甚烈,如无其独门解药服用,十二个时辰之内,中毒之人定然毒发身亡,神仙难救。好在你内力深厚,我大哥救你之时,又封了你的穴道,毒物因而未能损及脏器,但即便如此,毒素却也致你体内心经气血凝滞,神气通行蹇碍,高热之气无孔窗可出,故而‘巨阕’、‘膺窗’两处穴位发胀作痛。小女子给你服了沐露梳风丸,你此后每日一粒,如此调理修养三日,便无大碍了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一番话说得杨草目瞪口呆,心中暗暗纳罕:“这兄妹俩究竟是何方神圣?”隔了半晌,方道:“姑娘,你……你真神人也……”

    沈泠衫抿嘴笑道:“小女子哪是什么神人?”就见一人从外推门而入,笑道:“虽不是神人,舍妹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神医。”杨草抬眼瞧去,那少年长身玉立,白衣翩然,却不相识,正感诧异之际,沈泠衫一个转身,欢声说道:“大哥,你回来啦!”

    杨草“哎呀”一声,从床上直坐起来,说道:“原来是……恩公回来了!”他面带狐惑之色,心中惊疑不定:“昨夜救我的高人,难道竟是眼前的这位少年?”掀开被褥,便欲下床行礼。

    白衣雪一个箭步,来至床前,伸手将他扶住,说道:“杨都校贵体欠安,快请躺下。‘恩公’二字,小人如何承受得起?小人白衣雪,草字暮盐,见过杨都校。”

    杨草生性飒爽,哈哈一笑,说道:“在下杨草,草字牧之,和州杨林渡人士。你既不愿我称你恩人,我也不愿你喊我甚么杨都校。我比二位痴长几岁,你们喊我杨大哥就是了。”心想:“他二人一人姓白,一人姓沈,原来并非亲兄妹。”转念又想:“二人如此年轻,却一个身怀绝技,一个医术精湛,可见江湖中盘虬卧龙,还不知有多人能人异士隐没于其间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好,杨大哥既如此说,我兄妹二人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
    杨草大喜,笑道:“兄弟神龙见首,微露鳞爪,便击退一众禁军好手,做哥哥的心中好生钦佩。莫怪哥哥方才失了礼数,哥哥心里一直以为救我之人,不说是武林中的宗师巨擘,也是一位前辈高人,万万不曾想到,竟是……竟是……”

    沈泠衫接口笑道:“万万没有想到,竟是一位少年英雄?”她知白衣雪不愿在人前轻易坦露师门,也便不予点明。

    杨草哈哈大笑,说道:“正是,正是。沈家妹子仁心仁术,妙手回春,我心底同样钦佩之至。”心想:“自古英雄出少年,这话原是不错的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英雄二字,如何敢当?杨大哥有所不知,我的这位妹子,是‘起死回生’沈重沈神医的千金。”

    杨草用手一拍额头,说道:“啊呀,怪不得,怪不得,原来姑娘是沈神医的千金,杨某虽与神医缘悭一面,但久慕令尊大名,如雷贯耳。”心中生起一丝疑念:“这位沈姑娘既然是沈重的女儿,不知是什么疑难杂症,就连沈重也无法医治?”他心知其中必有重大隐情,对方既然不肯主动相叙,自己也就难以启齿相问。

    三人寒暄了一阵,沈泠衫向白衣雪问道:“码头那边的情形如何?明日我们能启程么?”

    白衣雪苦笑道:“昨夜漕船被烧,官府连夜就封了码头,所有船只都须一一检查,方可放行,恐怕近几日,都难以动身了。”沈泠衫听了,秀眉微蹙,默然不语。杨草见二人面带愁容,说道:“不知二位乘船欲往何处?”

    白衣雪道:“沈姑娘的师伯,在临安府的和剂局当差。我们沿江一路东行至此,正欲前往建康府,再转而临安府,去投她的师伯。”

    建康即今南京,北宋灭南唐后,曾称江宁府。建炎三年(1129年),宋高宗赵构来到江宁,驻跸神宵宫,改江宁府为建康府,作为行都,称“东都”。绍兴八年(1138年),赵构正式定临安为行都,建康改为留都,为江南东路的首府,并在此设有行宫。

    杨草寻思:“沈姑娘重病缠身,多半沈神医都束手无策,他二人千里迢迢去临安府寻她师伯,必是前去求医的。”口中说道:“哦?此番漕纲被烧,杨某乃是押纲之人,难脱失职之责,我也正要去往临安府,一来负荆请罪,二来嘛,冤有头,债有主,须找董斜川讨个公道。二位若不嫌弃,咱们一起同行便是,不知二位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白衣雪知他军官身份,此去临安府官道通达,沿途驿铺林立,沈泠衫自是免了不少打尖投宿之辛,舟车颠沛之苦,喜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
    杨草调理了数日,身子康复如常,三人遂结伴而行,一路披星戴月,倍道而进。每日打尖住宿之时,杨草便持驿券,入住沿途的驿馆。各处驿馆的设施十分齐备,差役的服务热情周到,令人一扫行旅倦乏,杨草和白衣雪每晚着枕后,不久酣然入睡。沈泠衫连日来却是睡意阑珊,原来她虽按时服药,近日沉疴渐重,病体一天比一天衰弱,夜半无人之时,独坐灯下,但觉透骨酸心。

    这一日的黄昏时分,大雾弥漫,四下白茫茫一片。三人因贪着赶路,竟是错过了驿馆,眼见天色已晚,要赶往下一处驿馆,尚有数十里的路程,正自焦急之际,前方深谷寒柯间,有一座建筑掩映可见,杨草便道:“二位在此稍等片刻,我去去就来。”未几他快步返回,笑道:“造化,造化,前方不远处有座寂光寺,我们便去那里借宿一晚。”

    那寂光寺依山而建,殿宇重重,规模甚是宏伟。三人拾阶而上,穿过三门殿,入了寺院,有知客僧前来,陪同三人行至客堂,杨草向知客僧说道:“我三人因赶路错过投店,今晚欲在宝刹借住一宿,还望师傅行个方便。”

    知客僧将三人打量一番,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今日巧了,还剩几间厢房。三位居士请稍候,小僧这就去准备斋饭。”

    知客僧走后,杨草低声向白衣雪道:“我瞧这和尚贼眼溜溜的,尽往沈姑娘的身上瞧,举止轻佻,怕是不安分之人。今晚咱们须多留个心眼。”

    吃过斋饭,知客僧引着三人来至厢房,沈泠衫单独一间,白、杨二人住在隔壁的一间。

    用过了斋饭,白衣雪和杨草便在厢房中和衣而睡。到了月午时分,忽听西北角的殿宇高处,传来“咯”“咯”的声响,有武林中人正在殿宇屋顶疾行,声响虽极为细微,但白、杨二人立时惊醒了过来。屋顶之人行到近处,“吧嗒”一声轻响,已飘然落在了院中。

    白衣雪轻声道:“杨大哥,我瞧这寺院有些古怪。你在此陪着沈姑娘,我出去探个究竟。”

    杨草知他艺高人胆大,低声道:“兄弟放心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提了长剑,闪身出门,施展轻功,循声而前,越过摩尼殿和大悲阁,黑暗中隐约可见前方一处寮房正透着光亮。他蹑足潜踪,悄无声息地来到寮房近处,贴墙而立,就听房内一人笑道:“桃花佛爷,可是有一阵子没瞧着你啦,最近又在哪儿风流快活啊?”听声音,正是日间的那名知客僧。

    一个细细的声音笑道:“你们有所不知,前些日子城中的沙皮巷,来了一位可人的尤物,唤作方安安。哎呦,老子还没见过身子那般雪白的,白花花一片,晃得人直眼晕,床上的功夫更是了得,害得佛爷我每日提枪前去搦战,这才些日子不曾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知客僧喉头“咕嘟”一声,咽了一大口口水。又有一人笑道:“原来如此,怪不得这些日子,见不着当家师呢。你老人家家中的那些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们,怕也都难得能见上你一面了。”

    知客僧笑道:“桃花佛爷,夫人们岂不日日望眼欲穿,夜夜枕泪空垂?”那桃花僧听了,哈哈大笑。白衣雪心下疑惑:“这厮竟有妻室?如此淫乐放恣,也不知是真和尚,还是假和尚。”

    先前说话那人又笑道:“夫人们哪里晓得,当家师每日都在沙皮巷中忙于叫阵,恋战不休呢,不知战况如何?”

    桃花僧大笑道:“老子日日前去搦战,却回回缴械投降,大败而归。”说得房中余下二人一齐大笑了起来。照客僧佞笑道:“佛爷法讳‘桃花’,果真是桃花运罩顶。不过依小的看来,桃花佛爷虽是威武雄壮的虎大王,但那尤物是卖俏的猱儿,专要夺老虎性命的,桃花佛爷恐非敌手。”

    另一人谄笑道:“是啊,不过桃花佛爷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。只是你老人家日夜孤军奋战,岂不要累坏了金身?哪天何不喊上小的们一起,前去为你助阵一番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大笑道:“了能,就你小子能说会道,讨得佛爷欢心。佛爷这金刚不坏之躯,岂会轻易累坏?再说了,战到酣时,那尤物不也浑身发颤,高声讨饶,求我饶她一命么?”

    了能“咕嘟”一声,也咽了一大口口水,吃吃地道:“那尤物……果真如此惹人怜爱?”

    桃花僧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,微一沉吟,说道:“好吧,瞧在你小子平日里还算机灵勤快,甚合佛爷心意,下回去沙皮巷潇洒快活,把你带上,让你小子也见识见识,什么叫‘酥娘一搦腰肢袅’,什么叫‘销魂!当此际,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。’”

    了能喜不自禁,忍不住跳了起来,连声说道:“多谢桃花佛爷!”

    知客僧一听急了,叫道:“桃花佛爷,小的平日里没敢怠慢过你老人家半分,可不能厚此薄彼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端起茶水来,呷了一口,笑眯眯地道:“嗯,你小子平日的表现,也有可嘉之处,好吧,了因也便一同前往就是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听到这里,寻思:“佛曰,‘淫为不净行,迷惑失正道。’杨大哥端的眼尖,此处的这些和尚贪花好色,心中全无不可淫邪之戒,竟这般迷恋那楚馆秦楼,果是一群邪徒淫僧。”就听房内那知客僧了因喜道:“多谢桃花佛爷!小的们跟着你老人家,吃香喝辣不说,还得如此风流快活!”

    桃花僧笑道:“你们记着,只要伺候好了我,天天都能过上销魂快活的日子。对了,我这阵子不在,季尊使交办的差事,你们办的如何了?”

    了能恭恭敬敬地道:“回禀桃花佛爷,近日小的们又觅得两名娇滴滴的处子,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,如今好好地关在后山的洞府里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细声道:“哦?可靠么?季尊使交办之事,可出不得半点差池。”

    了能道:“佛爷放心,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,了空师兄他们又日夜看守在侧,定然误不了尊使的大事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大为宽心,笑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,等将人数凑齐全了,将人顺顺当当地送去临安府,献给了王爷,咱们就是立了大功一件。到那时我去禀报尊使,为你等请功,尊使自是重重加赏,亏待不了你们。”

    了能、了因齐声道:“多谢桃花佛爷,还望佛爷在尊使面前,替我等多多美言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越听越是吃惊:“听他们所谈,竟似是受了什么使者之命,掳来民间的良家女子,关押在了寺院的后山之中,只等人数凑齐了,便要将这些女子献给甚么王爷。这些和尚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,想不到背后竟做出如此天良丧尽之事。”就听屋内的桃花僧又道:“今日前来上香祈福的女眷之中,有没有上等姿色的?”

    了因道:“日间前来,晚上留宿在寺中的,多是上了年岁,人老珠黄,难入桃花佛爷的法眼,倒是临晚时分,来了一个雌儿,模样生得倒也标致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桃花僧急道:“只是什么?”

    了因道:“只是那雌儿似乎生了重疾,病恹恹的,只怕正在四处寻医问药,今晚投宿至此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怪笑道:“那西施不也病恹恹的么?病美人有病美人的韵味,你哪里懂得。”

    了因陪笑道:“是,是,只是与她同行的二人,佩刀带剑,瞧模样都是武林中人,只怕……”

    桃花僧“啪”的一声,伸手一拍大腿,怒道:“怕甚么?佛爷我这辈子还未曾怕过谁哩,你既如此说,我偏要去会会他们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听他们谈话辱及沈泠衫,心中惊怒交加:“奶奶的,你不寻我,我还正要寻你,一会儿动起手来,这等的淫僧妖人,无须手下留情,一剑一个,全部结果了事,也免得日后祸害他人。”他手按剑柄,悄悄贴至窗前,透过窗缝向屋内瞧去,昏黄的灯光中,只见寮房中央的木凳之上,端坐了一个身着褐色袈裟的中年僧人,面皮白净,眉垂如柳,想必便是那桃花僧了。两名年轻的僧人分立在他的身前,神色谀媚,其中一个,正是日间见过的知客僧了因。

    了能为人机灵,忙道:“桃花佛爷息怒,息怒!想那二人如何是你老人家的对手?佛爷伸出一根小指头,瞬间便也戳倒了他们。只是小的日间远远地瞧见了那雌儿,虽有几分姿色,但瘦骨嶙峋,恐有恶疾在身,想来也不合桃花佛爷的胃口,再说您老人家今夜乘兴踏月而来,不还是为了张佃农家的妞儿么?”

    桃花僧一拍额头,笑道:“不错,不错!你不说,我倒险些忘了正事。”

    了因心道:“还是了能机灵,这个老色鬼不来染指,寺里的雏雌儿,就由我们自行消受了。”附和道:“着啊!为了那病怏怏的雌儿,生出一些事端,只恐搅了佛爷今晚的兴致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沉吟道:“嗯,你们既如此说,佛爷也懒得再去理会,还是正事要紧。对了,佛爷想起一件事来,张元那老儿的闺女是今日出嫁吧?”

    了能笑道:“您老人家寺务繁忙,端的有个好记性,正是今晚。小的白日间就打探过了,张元的闺女嫁的是西村王冲家的二小子,现正在山下大摆宴席,迎新妇,闹洞房呢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道:“张元那老儿去年冬上曾找到我,想租种咱们南山山麓脚下的那几亩水田,嘿嘿,他也不想想,我若不是瞧他生了个俊俏的闺女,那几亩良田岂能轻易给了他?”

    了能道:“是啊,佛爷掌管着寺里数千亩的山林田地,给谁种,又不给谁种,还不是你老人家一句话的事?张元那老儿,活了这把岁数,不懂这个道理,岂不是老得糊涂了?”

    桃花僧高声笑道:“我平日里常说,有好闺女儿的种好地,有烂媳妇儿的就种烂地,家里没有女人的就去种荒地。佛爷我向来办事公道,种不上好地,也怨不得我,只能怪这些佃客们无能,没养个好女儿,娶个好媳妇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听了,心下暗怒不已:“好啊,这些贪财贪花的恶僧,广占良沃,侵蠹佃农,身无执作躬耕之辛,却口餐佳肴美馔,以致养尊处优,淫秩浊乱,心中哪里还有一丝佛门的清规戒律?”

    南宋佛教禅宗兴盛,皇室赐田于寺院虽较唐代有所减少,但一些大的新兴寺院,通过社会各阶层的捐施随喜,以及租佃田产获取收益,转而再大肆频繁购置田产,在短短数年之间,便积累了大片的田宅。寺院除了垦殖田圃外,还兼从事商业、手工业、占卜、医病等活动,更以佛物、法物和僧物等三宝物出贷取息,此外寺庙还享有一定科徭蠲免的特权,因而很多寺院资产殷丰,俨然富甲一方。

    房中的了能笑道:“正是。桃花佛爷身为监寺,总揽寺院的庶务,院门岁计、借贷往还、房舍修缮,哪一件事,不需要辛苦操持?别的不说,光是打理咱们寺院前前后后数千亩的山林田地,就需耗费多少精力?瞧你老人家如今都累得消瘦成什么样子,小的们看在眼底,也心疼啊。”

    桃花僧笑道:“就你小子嘴甜,讨得老子欢心。”

    了能笑道:“小的也不过是据实禀报而已。别看咱寂光寺家大业大,常言说的好,‘家家有本难年的经’,家大有家大的难处,院里每天都有几百口人要张嘴吃饭呢,这经书岂是好念的?当家师操持如此繁重的事务,没有一个好身体,没有一个好心情,如何支撑得住?”

    了因也笑道:“正是!正是!‘水不厌清,女不厌洁。’若要补益当家师的佛体金身,当御童女不可。张元老儿将他的闺女献出来,孝敬您老人家,不是应当的么?”

    了能道:“不错,张元老儿的闺女初夜,自当由当家师你老人家来享用,这原是她的福分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愈听愈怒,暗思:“原来淫僧是这寺院的监寺,竟仗着权重势大,奸污周边佃客家的闺女和媳妇,当真是‘和尚打伞,无法无天。’”

    桃花僧哈哈大笑,说道:“吾爱童子身,莲花不染尘。天色也不早了,了能,你前方带路,咱们也去闹闹洞房,瞧瞧新娘子到底有多俊俏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口中咿咿呀呀地哼唱起了小曲。白衣雪寻思:“在此处动手,恐怕会惊了寺院中其他的僧人和香客,还是等出了寺庙,在路上下手。”脚步轻移,闪身到了隐秘处。寮房房门“吱呀”一声,旋即打开,了能引着桃花僧,于茫茫夜色中,向山下走去。

    白衣雪心想:“他们欺男霸女,如此胆大妄为,今夜若不是遇上我,只怕一个黄花闺女的清白之身,便要被他玷污了。”施展轻功,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。如此三人一前一后,相隔数十丈远,飞也似地下山而去,一路上桃花僧和了能心情激荡,兼之白衣雪轻功绝佳,二人竟对身后有人尾随,毫无察觉。

    行了一炷香的功夫,就见前方山脚一处人家张灯结彩,人声嘈杂,正在操办喜事。桃花僧与了能行得近了,趁着夜色,隐身于茅屋短篱的阴影处,鬼鬼祟祟地向院内探察。

    过了片刻,就见了能留在了原地,而桃花僧轻轻跃入院内,绕到茅屋的屋后,以背贴墙,肘踵并用,施展壁虎游墙功,上到了屋顶,跟着沿屋顶坡面,来到最高处,俯身掀起一方茅草,向下窥视一番后,这才慢慢潜入新房之中。白衣雪不敢迟疑,悄然来到了能身后,了能正自全神望风,还没反应过来,便被白衣雪点倒在地,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白衣雪跃上屋顶,从方才桃花僧的开口处向下探望,新房布置得十分寒陋,仅有一床一桌一灶,木桌之上点着两支红烛,木桌旁的泥地上,一动不动躺着一名青年男子,昏厥不醒,想来就是新郎官,却被桃花僧下了手脚。再瞧屋内西首的木床微动,一双罗汉鞋摆放在了床边,桃花僧竟已上得床去。

    其时隔壁屋内语声嚷闹,新郎新娘虽喝过了合卺酒,行了交拜,双双入了洞房,然而一众贺客之中,有不少好酒、好热闹的,还在豁拳斗酒,尚未尽散。

    白衣雪没料到桃花僧如此色胆包天,心中暗叫不好,拔出长剑,轻身一跃,跳入房内,红烛明灭跳跃,但见床上新娘子上身的衣服已被褪得仅剩红色的抹胸,她双眼圆睁,眼睛中满是惊恐之色,身子却是动弹不得,显被桃花僧点中了穴道。那桃花僧丑态毕露,正自手忙脚乱地宽衣解带,欲行好事。

    白衣雪心道:“好一个色胆迷天的贼秃!”一个箭步,跃至床前,桃花僧正在神摇目夺之际,竟对他的到来浑然无觉。白衣雪长剑一抖,剑脊“啪”地一声,重重拍在桃花僧的光头之上,光头顿时血流如注。桃花僧闷哼一声,眼冒金星,几乎晕厥过去。

    他大惊之下,扭过头来,只见一白衣少年似笑非笑地立在床前,手中的长剑微微颤动,寒芒闪烁,抵住了自己的咽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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