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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九回 结兰襟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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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白衣雪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小弟再是孤陋寡闻,这两句话却也熟悉。”

    杨草道:“劳牧哀不问教务,只管颐养天年,但是你想,苏眠愁能令一个江南三流的教派,在数年间迅速崛起,隐然已有与四大山庄、唐门分庭抗礼之势,想必其人既有一身惊人的技业,又有一套极其高明的统御之术,这才令四大护教、十大情使这些个厉害角色,尽皆供其驱策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听了连连点头。杨草又道:“四大山庄名扬天下,江南地区也有浮碧山庄,在此延亘经营多年,苍葭山庄离得也不算远。不过近些年比起情教的气势声威来,那可是有点……有点……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有点相形见绌了,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杨草道:“嗯。浮碧山庄和苍葭山庄,离情教的总坛也都不远,钟摩璧钟庄主和卢惊隐卢二位庄主,对此感触应是颇深吧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心想:“钟世伯和卢世伯都是温润君子,重忠恕之道,处处以江湖道义为先,自也不屑与苏眠愁争锋以对。”

    杨草忽地想起一事,道:“情教的根基在江南,伤情使出现在临安,不足为怪。但据我所知,皮清昼的灵墟洞远在西南边陲,他也多年未在中原江湖现身,怎么会突然现身临安城,当真奇哉怪也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心想:“杨大哥表面上看是个粗人,实则心细如发。”说道:“杨大哥,你可知皮清昼为何现身江南?”

    杨草摇了摇头,问道:“为何?”

    白衣雪道:“他与唐门密宗的唐泣,均是受了恩平郡王的招请,来到临安。不仅他二人在恩平王府作客,连同情教的金杵悲,潇湘派的司空悲秋,也都是王府的座上宾。”

    杨草端起的酒碗又缓缓放下,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些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聚集在一起,其间只怕多有蹊跷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道:“是啊,施先生也觉得其间必有重大隐情。小弟与莫大小姐原也萍水相逢,不想她竟与这些人胶葛不清,虽一时难以参透,心底总觉得……”

    杨草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,道:“心底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,是吧?”

    白衣雪被他言中心事,不由地一怔,说道:“杨大哥,你如何知晓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杨草正色道:“兄弟,世上之事,是非对错原也难辨,世上之人,正邪好坏亦是难分。你看寂光寺的一众和尚,身在佛门,心却不在佛门。他们本应晨钟暮鼓、青灯黄卷,可是他们中有哪一个在清修苦行、一心念佛?慈悲心肠固然荡然无存,恶毒行径反而是花样百出。一念佛,一念魔,佛魔虽不两立,却只在一念之间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道:“是。寂光寺的和尚,当真是无法无天。”想到莫翎刹一把火将寂光寺烧得精光,心中大感畅快。

    杨草道:“这位莫大小姐不过是一位弱女子,她孤身犯险,前去解救被寂光寺贼秃掳囚的一众良家女子,又一把大火烧了淫窟,不消说,是个心地良善、嫉恶如仇之人。既然如此,你又管她什么来头?大丈夫交友,对方既非卑劣无耻之徒,以诚相待、以信相交便是,至于旁的,管那么多作甚?”

    杨草的一席话,令白衣雪如释重负,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隐忧与不安,霎时化为乌有,心中不禁对杨草更添一份敬重之意,寻思:“杨大哥是磊落奇伟之人,世所少有,非常人所能及。”当即端起一碗酒,说道:“心佛则佛,心魔则魔。杨大哥方才一番话,直如醍醐灌顶,甘露洒心,令小弟豁然开朗。小弟敬哥哥一杯。”二人举杯同饮,相视一笑,莫逆于心。

    杨草笑道:“我与兄弟相识虽短,却意气相投,一见倾心。哥哥心中一直存着个不情之请,不知当说不当说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忙道:“哥哥尽管说来。”

    杨草道:“我欲与你结为金兰兄弟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白衣雪大喜过望,笑道:“能与哥哥结拜为金兰兄弟,小弟求之不得!”当下二人点了香烛,向天拜了八拜。相互一叙,杨草的杨氏郡望在江南东路的太平州,年纪大了白衣雪一十九岁,自是兄长了。白衣雪拜服在地,口称“大哥!”杨草哈哈大笑,赶紧将他扶起,二人脸上满是喜悦之情。

    白衣雪自离别恩师以来,孤身在外已达数月,其间江湖的险恶,历经的艰辛,个中滋味唯有自知,时至今日,他始尝惺惺相惜之喜、肝胆相照之乐,心底欢欣无限,想道:“那日在嘉陵江畔,我与沈家妹子谈到元白二人间的深情厚谊,思之令人神往。人生得一知己,足矣,今日能与杨大哥结为兄弟,真乃人生至乐也。”

    他临行之前,胡忘归曾告诫,不可轻易坦露师门,如今在义兄面前,自应洞见肺腑,精诚相待,来不得半点的隐瞒,遂将自己的师门,以及南下数月以来的离奇经历,向杨草和盘托出。

    杨草听得神飞色动,不免啧啧称奇,听他言毕,哈哈笑道:“贤弟原来是胡岁寒的高足,难怪身手这么俊,做哥哥的可是高攀啦。”想起自己先前曾言及四大山庄,却怎么也没想到,这位新结识的义弟,就是四大山庄门下弟子。

    白衣雪忸怩不安,红着脸道:“哥哥取笑了。大哥的折柳手和无敌刀法,那才叫俊呢!”

    杨草哈哈大笑,伸出大手,拍了拍他的肩头,说道:“你我兄弟就不要互相吹捧啦,叫外人听见了,只道咱们酒后胡言乱语,实不知天高地厚,嗯,只怕脸皮更厚!”

    白衣雪也哈哈大笑,说道:“哥哥如此身手,不知师承何处?”

    杨草道:“先公生前在太平州的杨林渡镇上,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,聊以维生,我自幼跟随他老人家学艺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肃然起敬,问道:“敢问尊翁上下如何称呼?”

    杨草道:“先公名讳,上‘蓉’下‘洲’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叹道:“只恨小弟晚生了若干年,竟是无缘得识尊翁巍巍大范。”心道:“杨蓉洲,杨蓉洲,恩师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。想不到乡野一位无籍籍名的普通武师,竟有如此的武学修为,由此可见江湖草莽中,还不知隐匿了多少奇人异士!”

    杨草正色道:“兄弟,你侠肝义胆,千里奔波只为一诺,做哥哥的钦佩万分。哥哥敬你一杯!”

    二人重又坐倒,把盏言欢,直至酒壶见底,漏尽更阑,方才依依不舍,挥手作别。

    次日一早,白衣雪洗盥方毕,凌照虚神色张皇地跑来,说道:“大事不好了,恩平王遣人来找施先生,说要请他到恩平王府走一趟,多半是走漏了消息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吃了一惊,道:“来了多少人?”

    凌照虚道:“来人只有一位,施先生陪着他,正在前堂饮茶叙话。”白衣雪听了心中稍安,与凌照虚快步来到前堂,隐身窗外,细听二人交谈。只听施钟谟说道:“请恕老夫眼拙,敢问高姓大名?”

    前堂中传来椅子拖移之声,想是那人站起身来,答道:“小老儿哪里敢称高姓大名?贱姓贾,单名一个‘隐’字。”声音苍哑,语气十分谦逊。

    施钟谟道:“原来是贾管家,失敬,失敬。”

    贾隐道:“‘管家’二字,更是不敢当的。小老儿只是经人介绍,到王府中跑腿打杂,混口饭吃而已,施先生如此客气,岂不折煞了小老儿?”白衣雪心下好奇,透过窗户的缝隙瞧去,来人身着一件灰色的棉袍,满脸褶皱,约莫六十来岁,佝偻着脊背,低眉顺眼,神色十分恭谨。

    施钟谟呵呵笑道:“哦?贾兄说笑了,请坐。”贾隐谦让一番,方才重又坐下。施钟谟道:“贾兄一早急急忙忙赶来,不知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贾隐恭恭敬敬地答道:“王爷的府上有位尊客到访,不想近日染了风寒,想请施先生移步去瞧一瞧。”

    施钟谟道:“哦?既是王府的客人,施某自当前往。请问府上这位尊客是男是女?多大年岁?老夫也好有所准备。”

    贾隐道:“这位唐爷年近三旬,平日身子骨好好的,近日风雪甚大,气温骤降,想来是染了风寒,高烧不退,已有数日滴米未进了。”施钟谟听了不禁微微变色,拈须思忖:“难道他口中说的‘唐爷’,就是唐门的唐泣?”

    门外的白衣雪和凌照虚也变了脸色,二人对视一眼,心中均想:“糟糕!消息果然走漏了,施先生此去,必然凶多吉少。”就听贾隐又道:“前些日子,王府的尚总管请了太医署的大夫来瞧,抓了几副药吃,唐爷也不见好转。”

    施钟谟心神不定,“嗯”的一声,不置可否。贾隐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来,足有五两之重,毕恭毕敬地搁在木桌上,说道:“尚总管说,施先生是华佗再世,有着手成春之术,劳驾施先生随小老儿走一趟。这些银两,先生先拿着,待唐爷的病好了,诊金自是不能亏了先生的。”

    施钟谟面露难色,说道:“老夫尚有公务在身,待老夫处理完手头这些事情,便去给唐爷瞧病,如何?”

    贾隐一听,急得站起身来,连连作揖,说道:“小人出门之时,尚总管一再叮嘱小人,霜露之病,耽搁不得,务必请来施先生为唐爷把上一脉,开个方子。还请施先生行个方便,这就随小人前去,小人也好在尚总管那里有个交代。”

    施钟谟心中更加惊疑不定,沉吟道:“只是老夫手头的公务十分紧急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

    贾隐哭丧着脸,忽地俯身在地,额头磕在地上,说道:“尚总管的脾气,你是知道的,小人倘若请不动施先生,只怕这双老腿就保不住了。施先生,你大慈大悲,还望给小人一条活路。”说着磕头连连,直磕得咚咚作响,伏地不起。

    施钟谟惊道:“贾兄,请起,快快请起。”上前来搀贾隐,哪知贾隐跪在那里,不肯起身,口中只道:“施先生如不应允,小人就只有在此长跪不起了。”

    施钟谟见他情状窘急,额头在地上磕出血痕来,不似作伪,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吧,请贾兄在此稍候,老夫取了药箱,便随你去。”

    贾隐大喜过望,又是磕头连连,说道:“施先生,你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。”站起身来,眼睛露出感激之色,脸上更是堆满欣慰的笑容。

    施钟谟来到后堂,白衣雪与凌照虚已在等候。凌照虚见他收拾药箱,问道:“施先生,你这是打算过去一趟恩平王府么?”

    施钟谟说道:“不错,我且随他去探个究竟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劝道:“眼下情势不明,若是唐泣安排下的一个陷阱,施先生进了王府,可就凶险了,这个险,无论如何冒不得。”凌照虚也劝道:“施先生,不妨拖延些时日,待我们打探清楚了,再去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施钟谟微微一笑,说道:“老夫暗中观察那贾隐,不似有诈,再说了,王府催促如此之紧,老夫倘若迟迟不去,只怕引得对方起疑。不如老夫随他前去,等进了王府,见机行事就是了,唐泣患病是真是假,届时自明。”说着提了药箱,带着两名小药童撷英和揽秀,向外便走。白衣雪和凌照虚情知劝阻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贾隐一起,出门而去,隐没在一片风雪之中。

    施钟谟离去后,白衣雪回到自己的房中,心下不免惴惴不安,在房中来回踱步。想到施钟谟此去,吉凶难测,须让沈泠衫有个知情,遂走出房门,来到她的门前,轻轻地敲了敲门。房中传来沈泠衫的声音:“门没有拴,你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说道:“那我进来了。”推开木门,走进房来。户外风雪交加,屋子的中央置放着三大盆炭火,熊熊的火苗上下吞吐,烧得正旺,室内温暖如春。

    沈泠衫面色憔悴,病骨支离,扶桌而立,低低地叫了声:“暮盐哥哥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见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袄,弱不胜衣,心中一阵酸楚,问道:“妹子今日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沈泠衫低声道:“还好,就是总是感觉身子冷得厉害,生了这些个火盆,总也难抵寒意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一时无言,隔了片刻,道:“唐焯给的药丸,还在吃么?”室内熏了药香,浓而不烈,嗅之令人气血流通,顿生通达九霄之感。

    沈泠衫“嗯”的一声,说道:“每日都在吃,只是好象……好象也没有什么效果……”

    白衣雪恻然无语,抬眼见书案上的一尊六孔花瓶中,扦插了一枝腊梅,清疏古瘦,风韵宛如天成,赞道:“妹子,这是你的手艺吧?你的手真巧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微笑道:“我前几日早晨起来,见院子里的腊梅凌霜傲雪,冲寒而开,心里喜欢得紧,便去院中摘了一枝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凑上前去,见那似枯非枯的枝条之上,数朵小花白蕊黄瓣,清新素雅,正自迎寒怒放,一股淡淡的幽香,令人神怡心旷,笑道:“这花儿真是好看。腊梅为百花之先,花开春前,在寒冬腊月里独自花开,人称‘寒客’,这个名字倒是绝妙。”

    沈泠衫幽幽地道:“寒客……寒客……嗯,这花儿玉骨冰肌,韵胜格高,不畏冰雪风霜,凌寒傲然绽放,生命力如此顽强,真是一位了不起的‘寒客’。”顿了一顿,喃喃地道:“只是比起花儿,我这位‘寒客’,望秋先零,怕是挨不过……挨不过今年这个冬天了……”说到最后,神情凄苦,脸上却又分明有着万般生的眷恋。

    白衣雪听了,只觉万箭攒心,强笑道:“妹子……你……不要胡思乱想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妹子,我听说临安城里的牡丹最美,等冬天一过,春暖花开之时,我们一起去西湖赏花,你说好不好?”

    沈泠衫憔悴苍白的面颊隐隐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,低声道:“明年春上?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是啊,临安春天的花会,还有八月十五的钱塘江观潮,都是极其热闹的,我们岂能错过?当年苏东坡作杭州通判,有一回陪同知州沈立,去安国坊的吉祥寺观花,数百种不同品种的牡丹花,总数有几千株,争妍斗艳,美不胜收。令苏东坡诗兴大发,脱口吟道:‘人老簪花不自羞,花应羞上老人头。 醉归扶路人应笑,十里珠帘半上钩。’妹子,你看,十里珠帘半上钩,春光与花景,将这临安城的心神,都给拘了去呢……”

    沈泠衫珠泪莹然,微笑道:“好……明年春上……我们一起去看牡丹……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嗯嗯,你我一言为定。”二人一时无言,静静地望着炭盆中跳跃不定的火苗发呆。过了良久,炭火“噼啪”一阵轻响,白衣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,斜眼瞥见书案上一支毛笔搁在青玉笔格上,想来方才沈泠衫正在屋内伏案写字,微笑道:“妹子,你最近在练什么字?”

    沈泠衫苍白的脸上霎时涌上一片红云,略显慌乱,轻笑道:“哪里在练什么字?只是胡乱涂鸦,打发时间罢了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笑道:“我能瞧瞧么?”走到书案旁,拿起一张纸来,但见纸上写有数行娟秀的小字:

    “相思意已深,白纸书难足。字字苦参商,故要檀郎读。”

    这是北宋陈亚写的一阕别具风味药名词的前阕。陈亚熟谙药名,一生写有药名诗词达百余,佳句如“风月前湖夜,轩窗半夏凉”,颇为后人称颂。这阕《生查子》虽是其一时俳谐之词,然而所寄所兴,均大有深意。其语言浅白,白衣雪略一沉思,已明其间独运匠心:“相思”、“意已”(薏苡)、“白纸”(白芷)、“苦参”和“郎读”(狼毒)均为药名,皆不着痕迹地嵌于词中,而词中所含之意,更是炳若观火,无须多言。

    他一颗心怦怦直跳,一抬头,只见沈泠衫双眸粲粲如星,凝嘱不转地盯视着自己,心下更觉微乱,笑道:“妹妹写得一手好字!”放下手中纸笺,又拿起一张来,那纸上同样写了数行娟秀的小字,却是唐人张籍的一首药名诗:

    “江皋岁暮相逢地,黄叶霜前半夏枝。子夜吟诗向松桂,心中万事喜君知。”

    诗中除了含有“半夏”之外,前一句的最后一字,和后一句的第一个字,均组成中药名,分别为“地黄”、“枝子”(栀子)、“桂心”,而“喜君子”与“使君子”谐音,也是一味中药名。这首《答鄱阳客药名诗》,与陈亚那阕药名词一样,其情其意,读之令人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沈泠衫一直情思深藏,不想今日无意间被白衣雪撞破了心事,她不由地面红耳热,脑中热流激涌,心头更如小鹿乱撞,羞赧不已,暗想:“‘心中万事喜君知’,如今我的心事,你都明白了么?”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声音几乎细不可闻。

    白衣雪盯着那句“心中万事喜君知”,双手微微颤抖,纸张在的手中,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响。

    沈泠衫转念又想:“可是,可是,你既明白我的心事,又能怎样?说不定明天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,我又何苦这般招惹于你?我只希望你日后能找到一位爱你、惜你、疼你的妻子,你们一生相亲相爱,白头到老,而我那时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。唉,只要你偶尔还能在心中,想起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妹妹,我就很开心,很知足了。”她心中一阵胡思乱想,立在当地,当真是又苦又悲、又羞又喜,万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,其乱如麻。

    沈泠衫自情愫暗生以来,一者女孩儿家,情窦初开,即使天天面对着心上人,也是羞羞怯怯,实难表明心事,二者她自觉病势日深,时日已是无多,岂能轻易袒露心迹?其间在唐家堡,白衣雪为唐思幽所伤,情势急迫之际,虽有真情流露,却也不曾向他言明自己的情思。二人结伴行来,日夕相处,她始终情愫深藏,不敢稍露心音,实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,孤灯只影,夜不能寐;又在多少个梦中,梦见过他,梦见过他的灿烂笑容。

    沈泠衫的心思,唐焯、唐樨、孙思楚等尽皆瞧了出来,白衣雪聪颖过人,心思细腻,对于她的少女心事,又怎会不知?白衣雪青春年少,知好色而慕少艾,原也十分自然,只不过他毕竟还是一位懵懂少年,情感上的细腻与敏感,与沈泠衫的少女心怀相比,粗犷和迟钝甚多,兼之他生性纯良,胸襟磊落,沈泠衫罹遭惊天变故,心中对她的怜惜之情,比之少男少女间的倾慕之意,牢牢占据了上风。是以白衣雪一路之上暗室不欺,对沈泠衫始终以礼相待,未有唐突佳人之一语一行。只是今日无意之间,撞破沈泠衫的心思,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用情之深,一至如斯,低头凝视写满了字,也写满了少女心事的纸笺,细一思量,不由地呆了。

    其时户外大雪纷飞,寒风呼号,而室内二人的心中,也是流风卷雪,乱作了一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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