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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十九回 井波寂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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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二人说话间,已离蹉跎客的茅舍越来越远了,眼见着日上三竿,便沿着溪流返回,远远瞧见袁浅儿一个人立在竹篱前,人淡如菊。汪琬笑道:“师姐肯定做好饭了。”

    袁浅儿见到他们二人并肩回来,笑道:“你们呀,回来得正是时候,我们一会吃饭。”

    汪琬朝她扮了个鬼脸,笑道:“我们就是闻着饭菜香才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袁浅儿笑道:“就你的狗鼻子灵。”

    汪琬笑道:“好啊,你骂我们是狗。”

    袁浅儿瞧了一眼白衣雪,笑道:“小妮子,我骂的就是你。”姐妹俩嬉笑了一会,汪琬问道:“师父好点了么?”

    袁浅儿道:“已无大碍了,她方才吩咐了,中午她要亲自为白公子饯行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忙道:“叨扰良久,心实不安。”

    三人来到了前厅,褚婆婆等人手脚麻利地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,足有十余盘。菜肴虽是一些寻常的菜蔬果品,却都样样做得精致讲究,显示出主人的殷勤好客之情。尤其是一罐竹笋香菇汤,用新鲜的春笋和香菇熬制而成,汤色黄而淡,香气浓郁,令人食指大动。

    三人分别落了座,褚婆婆、邓婆婆等人恭恭敬敬立在一旁。袁浅儿说道:“请白公子少安毋躁,家慈即刻便来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忙道:“不急。”

    如此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只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,蹉跎客走了进来,说道:“世外之人,已是久不揖客,幸空谷足音,得见君子,岂不令人跫然色喜?”口中十分客套,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冷若冰霜、拒人千里的神情。

    白衣雪赶紧站起身来,说道:“君子二字,愧不敢当!前辈是竹中高士,晚辈冒昧而至,叨扰了前辈在此清修,心中实感惶恐。”

    宾主落座后,蹉跎客凝注着白衣雪,说道:“山野村人,粗茶淡饭不成敬意,还望少侠海涵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忙道:“不敢。”

    席间蹉跎客几道菜都是浅尝辄止,几未动箸,想是病后初愈,胃口不佳。袁浅儿和汪琬见了,均感局促,唯有白衣雪腹中饥饿,遍尝菜肴,对那罐竹笋香菇汤,更是赞不绝口。

    袁浅儿瞧在眼底,秋波流转,显得心下甚喜,笑道:“老话说,‘不时,不食。’如今人们以非时之物为珍,其实大不然也。虽说冬笋味道也很鲜美,肉质更细密,然而终是竹鞭的侧芽,生长而成的笋芽,吃起来不免有涩麻之感。春笋新鲜破土而出,味道较之冬笋,就爽口多了,这个季节最宜吃了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叹道:“江南四季皆美,又都有应时的美味,难怪有人说,来了江南就不想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蹉跎客目光闪动,问道:“我听琬儿说,白少侠是从北方而来,到江南探亲访友?”

    白衣雪应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蹉跎客淡淡地道:“不知白少侠年方几何?是何方人氏?”

    白衣雪寻思:“师父说,我是他从平凉的一户农家收养的,那我就是平凉人氏。袁师母如此发问,当不可诓骗于她,但也不便如实告禀。”当下说道:“晚辈是壬戌年生人,自幼无父无母,由师父收养,听我师父说,我是渭州人氏。”

    徽宗年间,渭州领有平凉、潘原、华亭、崇信、安化等五县。1141年,宋金达成和议,赵构向金称臣,割让部分土地,并向金交纳岁币,双方以淮水、大散关一线为界,宋金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。金太宗天会九年(1131年),改渭州为平凉府,到了金熙宗天眷二年(1139年),平凉府复改称渭州。白衣雪答复自己户贯是渭州,地域较之平凉,广袤甚多,也算不得撒谎。

    袁浅儿和汪琬听到白衣雪说自己是名孤儿,均忍不住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眼中露出矜怜的神色。蹉跎客却面沉如水,道:“你师父?这么说,你是由你师父养大的?”

    白衣雪应道: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袁浅儿见母亲如此寻根问底,颇有些不近人情,插口说道:“妈妈……”哪知蹉跎客此刻内心疑窦更甚,白了她一眼,又问:“你的功夫,也是跟你师父学的?”

    白衣雪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蹉跎客凝注着他年轻的脸庞,面上虽很平静,但多年以来波寂纹平的心井,早已泛起了一层层的涟漪,心中不住在想:“真像……真像……这模样和他真的很像……眉眼和那个狐狸精,则有几分相似,难道此子,当真是那个狐狸精生下的孽种?”说道:“敢问尊师是何门派?他……高姓大名?”

    白衣雪对她的问话,心中早有所料,微笑道:“敝业师生性淡泊,常年隐居乡野,无甚声名。”

    蹉跎客“哦”的一声,凝眉沉思,不再追问。

    白衣雪见她不语,暗暗舒了一口气,低头只顾吃菜,袁浅儿和汪琬见状,也都静静吃饭,桌上一时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蹉跎客独自想了一会心思,双眸扫了一眼桌上的三人,转头向着褚婆婆说道:“我看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,你去厨房看一下,饭煮好了没有?”

    褚婆婆应道:“是。”转身出了花厅。隔了一会,她气喘吁吁跑了回来,口中嚷道:“谷主,老婢我该死,该死!”

    蹉跎客眉头一皱,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褚婆婆苦着一张老脸,说道:“人上了岁数,忘性大,灶膛里的柴火忘了熄,饭……都叫老婢给煮糊了。”

    蹉跎客神色倏地一变,霍地站起身来,厉声喝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褚婆婆一双浑浊的眼睛,露出惊恐之色,嗫嚅道:“啊呀,谷主,我真是老糊涂了,老婢该死,真正罪该万死……”

    白衣雪见她浑身哆嗦,显是心下害怕至极,暗思:“米饭煮糊了,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袁师母何以如此大动肝火?想是她一个人独居久了,性情不免有些孤僻怪异。”

    蹉跎客冷冷地盯视着褚婆婆,道:“好呀,你来谷中也不少年头了,谷中的规矩,你是知晓的。你自己动手吧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来,轻轻一掷。那匕首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不偏不倚,斜斜地插在了褚婆婆面前的地上。

    白衣雪大吃一惊,袁浅儿和汪琬,也都花容失色。三人眼见蹉跎客神色冷峻,哪敢与之抗辩,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褚婆婆脸色惨然,说道:“老婢知罪。”踏上两步,弯腰拔起了地上的匕首,便欲往自己的左手斩落。白衣雪大惊,高声叫道:“且慢!”

    蹉跎客眉头一蹙,淡淡地道:“白公子,你有何话说?”

    白衣雪用手一指褚婆婆,道:“这位婆婆一时疏忽,煮糊了米饭,确是该罚,但还望前辈看着她年纪大了,又在谷中尽心服侍多年的份上,饶了她这一回吧。”

    蹉跎客冷冷地道:“不以规矩,不能成方圆。谷中既然早有规矩,谁违反了,就得责罚。”

    白衣雪奇道:“什么规矩?煮糊了米饭,不过是无心之举,也要领受责罚?”

    褚婆婆大声道:“白公子,多谢你替我老婆子求情啦。不过谷主早已立下了谷规,谷中谁也不能提一个‘糊’字。老婆子方才一不小心说了两回,罪不可赎。”转身向着蹉跎客说道:“谷主,老婆子既然坏了规矩,甘愿受罚便是。”说罢右手一挥,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,已将自己左手的小指齐根削去,鲜血顿时喷洒了一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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